万人如海一身藏
 

曾经的江湖,现今只是折叠了

1


什么叫江湖?如果你遇到一个老外,你能不能把这事儿用英文给解释清楚?你说,我连中文都解释不清楚,我TM还用英语?


     江湖在哪里?在金庸的剑上,在古龙的酒里。那是个肆意的世界,快意恩仇,没有秩序。所以,你可以给老外打这么个比喻,我们一般把你们西部片儿营造的那种环境,叫做江湖。

 

当然,西部世界和我们东方江湖没法完全对应。而现实中的江湖和小说也大相径庭。但共同之处在于,在这个世界,官家的法度最为弱势。往昔的江湖儿女,是走街串巷的郎中,是街头相声演员,是卖艺兼卖大力丸的汉子,是妓女,是道人,是和尚,是乞丐,是商人。


总之,没有老老实实守着一块土地好好耕种的中国人,没有守着祖宗的圣贤书好好研究的中国人,都是江湖人。


现代,只有以黄、赌、毒、骗、黑为职业的群体才叫江湖中人。他们稀稀落落地散布在人群里,北上广深有他们,云贵川山区的集镇上也有他们。如果你是在旅途中,因为脱离了自己熟悉的环境,那么你就极可能遇上他们。


到了火车站,黄牛贩子就围上来:“兄弟,要不要票?”


住旅店,房间外出现一双脚影,正在惊疑,门下方静静塞进一叠卡片:美女上门服务。


商业街,“老荣”(小偷)专门围着你这种背相机的外地人转。


乡镇上,还会碰到搭“腥棚”(到处收集变异的人和动物,如三只脚的鸡,两个头的人等用来展览收钱的叫“腥棚”),吸引远郊来赶集的农民。对他们而言,赶集,就是一趟旅行了。

 

农村现在流行乡村艳舞团,类似过去的腥棚,不过此腥非彼腥


2

旅途中最常遇到的,是“金”门。“金”门在江湖八大门排首。所谓“金”,乃江湖黑话,指相术。算命看相,长期以来,是我国人民最爱。上至高官大亨,下至贩夫走卒,大家都很看重自己的命。

 

“金”门有句行话:“腥加尖,赛神仙”。“腥”,指假东西。尖,真货。至今广东人把真货还叫“坚嘢”,意思一样。玩儿相术,如果你把骗人的把戏和易经理论或者星象理论结合起来,虚虚实实,“腥”加上“尖”,能赚大钱,赛过神仙。远的不说,刚刚仙去的王林王大师,仅仅把“腥”字玩儿转了,就已经名动朝野。


 在我国游玩,参观的景点十有八九是庙宇楼台。现在的“金“门中人,就爱在各种大庙小庙里讨生活。


3

     某年某月某日,跟随旅游团来到某古镇。中国的古镇都长一样,靠着水又或环着山,有新修的古戏台啊,新修的吊脚楼啊,新修的古拱桥啊,当然少不了庙。导游引领大家进入当地政府2001年修建的著名古建筑:炎帝庙。


      刚进庙,就有胖尊者迎上来:“这里是炎帝庙,里面供奉着炎帝和观音菩萨(神组合)。请大家有组织纪律性,一齐入庙。不管信不信,至少都要表示足够的尊重,不得大声喧哗,不得摄影拍照。”(深意下文分解)


      炎帝庙不大,胖尊者用华少的语速介绍完庙堂主位的炎帝,随即喝道:


“下面,我们去拜谒观音菩萨,请诸位随我进去。观音堂有大师在,请大家听他指挥进行礼拜。”


     大堂旁另辟一角,用红布帘隔成一个空间,这就是观音堂了。进得“观音堂”,只见大师三十来岁,僧人打扮,垂手而立,面露汉尼拔式神秘微笑。


大家敛声屏气,按照蒲团摆放挨个站好。大师这才面色一肃:


“各位信不信不要紧,要对观音有足够的尊重。下面我教大家如何参拜,参拜时不用祈求保佑升官发财之类,默想家人平安即可”(坑啊,下文细解)。


 参拜完毕,大师要求众人挨个将手掌打开,由他撒上圣水。每个人,大师都问问来自何方,生肖为何,然后说几句赠语,譬如努力未必有果,要懂得心安;年少勿轻狂,要懂得隐忍等等。

 

 赠言完毕,大师根据情况,塞了不同的物件给众人,有的得了一张平安符,有的得了一根香,有的是一盏灯。给了东西,就可以离开“观音堂”。大师让大家一个一个参拜,一个一个撒圣水,一个一个给赠言,一个一个得赠品,当然,也就一个一个离开。离开需单独,剩下的人要等在观音堂内,静等青年大师洒水、赠话、赠物件。

 

 我排在靠前的位置,洒了水,大师看我骨骼清奇,可能成为徐晓东第二,就点拨几句:年轻人啊,要懂得隐藏锋芒啊,遇事要忍让,不要强出头啊。随即塞了根香到我手中。


刚掀开布帘走出来,大堂内立时又有瘦尊者迎上来:“大师给了你一支香,这是经大师开过光的,保家人平安,需要点上。点香前,随喜随喜。”


说罢引到一木箱前,要我随喜功德,说是“随喜”,但瘦尊者又说了:


“这儿呢,随喜最多不限,有随九十的,最低有随十块的。我看你就取个中间,随喜三十吧。”然后又再补充一句,“这些捐赠我们是用于救助当地贫困学生的。”我说我钱不多,把散钱给了他。


瘦尊者又才一挥大手,你赶紧出去罢!


4

这是个一腥到底的“金”字局。总结一下此局的手段。

 


第一,刚进门就暗示要尊重宗教。这是防止你当场吵架。当场吵架就是对菩萨“大不敬”了。


第二,拜菩萨只能祝愿家人平安。看起来没有不妥,但随即大师就会赠你平安香、平安符、平安灯,然后“随喜”,如果你祝了家人平安最后又不愿意接大师的三件宝,就形同毁愿,相当于给了家人一个“不求平安”的诅咒。或许一些人对升官发财不看重,毁愿也无所谓。但是中国人家庭观念这么重,家人平安这个愿,断断是不能随便毁的。这时,就只好花钱买平安了。


  第三,将所有的游人都分割开来。“大师”给每个人赠语,唠叨一阵,说完一个出去一个,目的在于将游客分开,分别收拾。如果人群聚集在一处,群情鼎沸就很难下台了。


第四,用“捐助贫困学生”作为谎言。出来上香你要犹豫,马上告诉你捐赠正大光明的用途。你不捐,岂不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?


第五,不准拍照,表面理由冠冕堂皇:冒犯神灵。实则防止你拍照留下证据,也可防止你的游荡影响他人。


有了这五招,这个局就能运转得有效率。大师的平安灯、平安符和平安香乃是暗号。要在金门混,最起码的素质就是:必须在短时间内判断出眼前这人有没有钱。很有钱,就给平安灯。大师先给你上两句彩:老板,你一看就非等闲之辈……巴拉巴拉小魔仙。然后恐吓两句:你可知今年你属相犯冲,厄运将至?这招叫“翻钢叠杵”,不轻易使用,觉得有油水才进一步展开。穷鬼如我,看起来又不虔诚,就只能拿支香。出来大堂,大堂的人一看各位手上的物件,就知道谁穷谁富。拿平安灯的,使劲整。拿一炷香的,赶紧滚。


5

细想这五招,最让人感叹的是第三招:各个击破。这招用处很广泛,有政治智慧的领导也善此着。

 


记得学生时代,网络开始普及,全校大部分宿舍楼都装上了网线,据说我们所在的这栋楼很快要重建,就没有装。全楼学生们群情激愤,聚在学校办公楼前黑压压一片。校领导被迫出来,站在让大家能够看到的位置。他这时话要没说对,就会火上浇油。


等大家安静下来,领导发话了:“你们的诉求,很有道理(稳定情绪),但是人这么多,大家七嘴八舌,我也不知道该回答谁(有理有据有逻辑,学生接受)。我看这样,你们推选一个代表,让他来表达你们的要求。我们双方也好仔细研究。“


 领导说出这番话,自然得到在场学生同意。当学生代表进入校领导办公室,代表也就脱离了群众,脱离了群众如无源之水,再无力量。对付一群人不好办,对付一个人却很好办。谈判下来,我们只会把愤怒发泄在那个“代表”身上,认为他没有真正表达自己诉求。代表呢,只好哑巴吃黄连,有苦难言。

       

中华锦绣,何处不是江湖?(裂冰刀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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