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人如海一身藏
 

我所见过的最惨烈的一次赌局

     这是真事。

 

    有赌,必有千。

 

    很多人爱赌。很多人信命。但很多人不知道,貌似公平公正的赌局背后,有各种千。奇怪的是,很多人还并不相信背后有千。他们说,我参加的赌局,都是茶余饭后,几个好朋友,甚至是几个亲戚,他们怎么会骗我?

 

    这也是个奇怪的现象,人们买东西,他们会牢记“杀熟”的存在。一到牌桌上,他们竟觉得“杀熟”不存在了。这怎么可能?

 

    朋友做局杀战友,夫妻做局杀表亲。赌场上数见不鲜。一旦赌博的数额上去了,巨大的利益面前,难免出千。更何况,很多人其实因为赌博早已捉襟见肘,利用熟人警惕性不高的特点,轻轻杀一把熟,再正常不过。赌场无父子,就是这个道理。

 

    今天要讲的,是发生在我家乡,一个边陲小县的赌局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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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
    小县地处西南横断山脉一角,彝汉杂居,自古民风剽悍。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杀了人,就往山深处跑。这里的人没什么钱,但是赌局开得很大。因为县城很小,赌局上的人,来来往往,大多相熟。

 

    这里最流行的是赌博叫“诈金花”。麻将固然是四川人民的最爱,但麻将娱乐性质大于赌博性质。几圈下来,瓜子花生,屁股坐痛,嘴巴讲干。真正的赌徒不爱麻将。真正的赌徒爱金花。诈金花,赌资可以很大,形成类似于彩票的彩池,交锋迅猛,有种搏杀的快感。

 

    所谓诈金花,是一种比大小的纸牌游戏。54张扑克牌,除掉大小王,剩52张,每人摸三张。三张相同,叫飞机,飞机里面,三条A最大,三个2最小。抓飞机的几率最小,因此飞机最大。

 

    其次顺金,花色一致,点数相连。顺金里面,AKQ最大,A23最小。如果大小一致的同花顺,就比花色。

 

    第三,金花,花色一致。

 

    第四,顺子,点数相连。

 

    第五,对子。

 

    第六,散牌。散牌比最大那张牌。

 

    鉴于诈金花大家都还比较熟悉,我就不详细介绍规则了。参与的每个人都要投注,接下来就比大小。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牌的大小,又必须揣测别人的牌面大小。如果你想看别人牌底,需要出同倍注的筹码。比如我有顺子234,觉得赢面比较大,我就可以不断加注。对方必须加到和我同样的注才能开我牌底。还可以“闷金花”,就是自己不看底牌,和对方比大小。这时候,除非对方也是“闷金花”,看了底牌的人要开“闷金花”的底牌,必须下双倍注。

 

    如果对方认为你的牌比较大,肯定就不会下注开牌底了。你的牌究竟比他大还是比他小呢?就很难说了。如果实际底牌小,唬得比你牌大的人放弃下注,叫偷鸡。偷鸡成功是本事,不是出千。

 

    自己如果抓了一手好牌,为了防止别人在赌注很小的时候就放弃,则要装出牌不好的样子,让对方觉得自己有胜算,从而不断加注。大鱼上钩,才对得起你那副好牌。

 

    所以,诈金花是智力、勇气和信心的较量。


2


    边河茶楼顶楼的大厅,这场诈金花的游戏,已经从昨天晚上10点玩到今天下午2点。其他桌子都不玩了,大家都聚在同一张桌子跟前,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。大窗外的风光很好,高山深处流来的河水,如碧玉的绸带。横跨绸带的铁索吊桥,随风微荡。这些美景,窗内的人们都无心观看了。

 

    这桌的诈金花,实在太刺激了。16个钟头,出了18个飞机!光喜钱就堆了一大堆!(飞机出现的概率非常小,所以出了飞机,大家要随喜一下,祝福拿飞机的人,叫喜钱)

 

    这是什么概念?有人做过统计,飞机出现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二四。也就是说玩200把牌才可能出现一次飞机。可这场16个钟头的连续厮杀,出现多次飞机对飞机的惨烈局面!


    钱,像草纸。红彤彤的毛主席,一叠一叠,随意摆放。好像人们已经忘记了这是1张能买10只鸡(当年)的百元大钞。大家都死死盯住芒卡哥和黄老五手里的牌。

 

    芒卡哥,和我差不多年纪。不知道你们熟不熟悉八十年代有个爆红的动画片叫《芒卡环球旅行记》,我们一溜小朋友。每到7:40,必定等着《芒卡环球旅行记》开播。而芒卡哥当年,7:00钟新闻联播还刚开始,就已经坐在播放室的电视机跟前了。每次看这个《芒卡环球旅行记》,他不准任何人发出怪叫,必须安安静静看完(为此我挨了不少打)。因为他对主角芒卡的无比热爱,大家都开始叫他芒卡哥。

 

    如果芒卡哥活到今天,估计很爱旅游。

 

    芒卡哥长大后,成为普通人。我县有个工种叫放料工。就是深山砍了木料,通过河水把这些木料运输到山外。芒卡哥一辈子没有出过我们这个小县,但是经他手的木头,流转到了世界。我想,一定程度上也圆了他世界旅行的梦想。

 

    放料工,工资不高。但是不知道为何,芒卡哥发了。我县经常出现暴发户,而且毫无原因,毫无征兆。我猜他可能偷了一些木料来卖,也有可能廉价收购了深山里头彝胞手里的老银子。总之,我县顶级赌场边河茶楼的大桌上,开始有他的身影。

 

    天涯论坛千王之王腾飞哥曾经算过,庄家抽水和赢面多那么零点几,已经决定了十赌九输的结果。年年厮杀中,芒卡哥的头发白了,脖子弯了,钱包瘪了,可眼中的光芒日盛。


3


    芒卡哥的对面坐着黄老五。黄老五经营着我县两个电子游戏厅,是最先富起来的一帮人,别人都叫他黄老板。他八兄弟,已经死了两个。尽管比芒卡哥年纪大20岁,由于黄老五的弟弟和芒卡哥的大姐是亲家。所以芒卡哥叫黄老五“五哥”。

 

    这场赌,其他的人都把牌抛了。只剩下芒卡哥和黄老五。黄老五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,看不出牌的大小,反正每把两千两千的下注。芒卡哥,尽管是老赌棍,可无法遏制微颤的手,眼中强行压下来的喜悦,赌徒们都知道,这把牌,两位都不小。从前面那么多手飞机来看,保不准又是飞机对飞机!

 

    桌面上的金额,史无前例。而围观群众,忘记了这些钱里,还有部分是自己的。他们完全转换了心态,一心一意当起看客来。

 

    “开不开?”


    “不开!”

 

    “你压多少,我跟多少!”

 

    “不开,不开,斗到底,斗死黄老五。老子就不信龟儿手气那么好!”看客们七嘴八舌。

 

    这16个钟头的厮杀,黄老五是大赢家。芒卡哥虽然不是大输家,但总归没有回本。很明显,芒卡哥想凭这把牌翻身。

 

    黄老板又下注了。他有钱。

 

    芒卡哥又跟注了。

 

    “开不开?”

 

    “不开!”

 

    “有种。”

 

    黄老板再下注。

 

    芒卡哥把牌展看一点,又再看了看,仿佛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牌面。背后的人一片惊叹。


    看见的人不敢说话,只敢惊叹,是飞机!而且是三个K的大飞机!

 

    好事的人又围在黄老五身后,想看看黄老五的底牌。

 

    然而,黄老五把底牌捏得紧紧,大家都看不到。

 

    很多赌场上都有这个规矩,就是你围观可以,但不能同时去看两家的牌。以防出千,也避免你的反应影响判断。但其时在吾县,规矩没那么严。大家都熟人熟事,但看了你就不要说话,任你惊叹到天上去,也没有人管你。

 

    一转眼,几个回合又过了。赌注越来越大。

 

    “开吧,兄弟!我求你了!”眼看桌上的钱堆到从来没有过的高度,黄老五竟然哀求起芒卡哥来。

 

    “要开就你开我,不然就下注。”芒卡哥硬气得很。

 

    黄老五只好又下一注。

 

    这次,芒卡哥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钱了。已经让茶楼老板派小弟去银行提了四次钱,芒卡哥已经身无分文。

 

    “旭武(芒卡哥的名字),算了吧,你干脆抛了吧。我是你哥,我不骗你啊!”

 

    “抛了?便宜你个龟儿子?”

 

    “旭武,我是你哥,我绝对不骗你。这把牌是我稳赢的牌,大家出来玩,没有必要这样争输赢。”

 

    “这把我还就想争一下输赢。哪个借十万给我?”


    “哪个借十万给我?”

 

  “哪个借十万给我?我开他的牌!”

 

   围观群众忽然集体沉默。


4


    就在这时,门开了。

 

    是芒卡哥的二姐来找他了。

 

     “二姐,借十万给我,让我把黄老五的牌开了。”

 

    “旭红(芒卡哥二姐的名字),不要借了。你让旭武把牌抛了吧。”

 

    “二姐,把钱借给我,我就认真告诉你,这把牌是我稳赢的牌!”

 

    黄老五明显丧失了斗志,又开始劝芒卡哥把牌抛了。芒卡哥见此情此景,让他二姐借钱的劲头更足了!

 

    黄老五招手让芒卡二姐过去,说:“旭红,你看看我的牌。”

 

    黄老五把牌隙开一条缝。

 

    黄老五背后的人一阵惊叹。

 

    三个A的飞机!

 

       A飞机对K飞机,旷古未有啊!

 

      “旭红,我是不是稳赢的牌?我让旭武把牌抛了对不对?”

 

    这下轮到芒卡哥二姐劝芒卡了。

 

    “旭武,你听五哥的话,你把牌抛了吧!他确实是稳赢的牌。”

 

    “二姐,你连我的牌你都没看你就断定我输?”
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是断定你输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就算他是A飞机,老子还是235呢!(诈金花最小的牌235,能吃最大的飞机,这是规矩,以确保游戏中没有绝对大的牌)”

 

    芒卡哥二姐,面无表情。或者说,呆无表情。黄老五手中攥的,就是A飞机啊,可不能说啊。


    这样稳输的局面,怎么可能借钱?

 

    “二姐你到底借不借钱给我?不借,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!”芒卡哥的眼睛忽然变得血红。


    “旭武,你把牌跑了吧。我看了五哥的牌,我是你姐,不骗你啊。”

 

    芒卡哥忽然起身,抓着牌,冲到露台上,血红一双眼睛,嘶哑着问:“二姐,我就再问你一句,你究竟借还是不借?!”

 

    “旭武,算了吧……”

 

    话音未落,芒卡哥转身就跳了边河,三张K在阳光下飞舞。

 

    芒卡二姐一声惨叫,“我的……”话没说完就闭气过去了。

 

    芒卡哥就这样没了。

 

    他从六层高楼上直接摔在河滩石头上,当时就断了气。


5


     这是我知道的最惨烈的一场赌局。也是最拙劣的一场千局。十六小时,开出18个飞机,哪有这么奇怪的概率?最后竟然A飞机对K飞机,也是让人醉了。现在估计只有傻逼才设计这样的巧合吧。可当年的人就那么纯真,就没有人怀疑这是个千局。

 

    黄老五估计也是很缺钱,毕竟,前面出现过飞机对飞机也没弄到多少钱。只好铤而走险,搞个A飞机对K飞机,引来拼命下注的大搏杀。

 

    黄老五在此之后三年就得淋巴癌死了。据说他那时正想把电子游戏厅出了,进一批电脑搞网吧。电脑很贵,他也缺钱。由于没有出千的把柄,也就算了。

 

    如今光秃秃的河坝垒砌了河堤,曾经如日中天的电子游戏厅消失无踪。

 

    最终成功在吾县开了连锁网吧的,是边河茶楼的老板。(裂冰刀)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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